# 媽媽教會我
在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中，他曾闡釋原初自戀（Primary Narcissism）的概念，以之作為建立原欲投注的理論基礎。
簡單地說，原初自戀指的是個體在嬰兒時期，尚未具有分化自我與外在世界的意識時，近乎盲目地以愛戀自己的方式，愛戀著母親的過程。在那個特殊的階段裡，嬰兒傾向把母親的身體，視為自己的一部份，無法區分眼前這個撫育自己的對象，和自己本身，原來分屬不同個體的小嬰兒，和母親的關係非常地緊密。
每個嬰兒都經歷過自己和媽媽的共生，從嬰兒眼中看出去的世界，媽媽的手指就是我的手指，我的拳頭也是媽媽的拳頭；他們彼此之間的絲絲毫毫、密密麻麻，沒有半點枝微末節上的差異。
嬰兒期很快就會結束，為了成為一個「健康」的大人，我們必須學會去認識如何使我們經歷的外在世界流暢運作的方式，或者更精確地說，必須學會如何避免脆弱的自我被外在世界一舉摧毀的方式。
順利長大成人的我們，都稱得上是幸運兒，可惜往後無數的日子裡，短暫而有限的人生中，我們卻將因為無法迄及的過去而感到不幸。
我們忘了媽媽，但始終渴求遇見那樣的一個人、天賦或者命運：珍愛他的我，像是另外一個他，珍愛我的他，是另外一個我，我們將視彼此為己出，我們將是完整對方的局部。
但如何能夠？曾為我彈琴的手指，往後也不再牽著我，幾次握緊又鬆開的拳頭，打破的是僵持已久的關係。我們因為擁抱的時刻出現厘米大的距離而心虛，我們不知道如何承認我們不能是沒有縫隙的整體。
我・和・你・是・不・一・樣・的。
不一樣，並且衝突；防衛，然後難免引發暴風一般的「抗藥性」。
那是一種對於無常人生的免疫異常：當我們對愛情的期望從苛求轉為哀求，對夢想的追逐流失在柴米油鹽的污垢中，眼見多少藝術家因此在創作中精疲力竭…。而身為平凡人的我們，只是平凡人的我們，甚至自己和自己約定，「永遠不要憎恨自己」，「永遠不對自我感到生疏」的承諾都做不到。
——我們無法保證我們能夠像一個母親無條件寬厚小孩，像一個小孩盡情依賴母親那樣地，自己對自己好。
這使我們更瘋狂地想念，某種曾經擁有過，卻無論如何再也想不起來的感覺—熟悉、親暱、無須言語便能感到安逸—我們無不如此追求，我，與我的慾望對象全然的密合。
而在這種種令人遺憾的故事中，唯有一個例外，那是當一個女性，意識到自己成為母親的時刻—那像是一種禮物，又像一個詛咒。
她擁有重返兒時最初回憶的機會，透過孕育、生產與撫養的經驗，也許她能夠再一次體會到自己和某個面目模糊的他者，幻象為生命共同體的感受。但是一個嬰兒，和一個母親，投注在彼此身上的情感，仍然截然不同。
當一個嬰兒，把母親的身體視為自己身體的延伸時，他因為理所當然的誤認而心安，然而，當一個母親，把孩子的身體，視為自己身體的延伸時，她絕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誤認，她的感官變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銳，她也再不知心安為何物，總有無窮無盡的擔憂。
只因她必須承擔起保護者的責任—在精神分析的理論中，原初自戀，是所有嬰兒都必須克服的階段，它似乎象徵著一道殘酷的生命習題，儘管我們將懷抱著永恆的鄉愁，我們終得離開母親安放在我們身上的所有幻象，不管是因為母親的在，或是因為母親的不在。
為了能夠自我完整，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，也或許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機制，嬰兒不會具體記得曾經和母親共度過最親密無間的時光，但是母親卻分秒也不曾忘記。
就像是各種節日的習慶，有時是為了使某種情感變得更加醒目而存在。情人節，提醒我們對情人表達愛意，愚人節，讓我們對各種困厄保持幽默。
母親節這一天，我們想起了媽媽，送她一束花，陪她吃頓飯，或者在地球的另一端，撥通了電話。然而，真正的母親，不需要任何節日提醒她作為一個母親的身份。透過一個母親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，她的小孩的手指，仍然是她自己的手指，小孩的拳頭，仍然是她自己的拳頭，在她的心中，時時刻刻都有著惦記與牽掛。
母親，或許這個單字本身，就能成為所有悲劇的開場白—母親，怎能如此感傷，又深深地刻鑿在每個孩子的心頭。
每年這個時候，我都會想起我在2013年時寫的那首詩。不，正確的說法應該是，在2013年「寫完」的那首詩。從我寫下第一個句子開始，到最後一個句子落下時，其實已經整整過了十年。
離開母親的路，是簡短的一首詩，也是漫漫無盡的時光。
#媽媽教會我
媽媽教會我穿鞋
媽媽教會我走路
媽媽教會我寫字
媽媽教會我數數
媽媽教會我坐火車
媽媽教會我看地圖
媽媽教會我迷路時不怕問路
媽媽教會我跌倒時不只會哭
媽媽教會我上市場
媽媽教會我炒菜燉肉
媽媽教會我和朋友相處
媽媽教會我愛一個人要捨得付出
媽媽教會我專注地做想做的事
媽媽教會我獨立地過想過的生活
媽媽教會我 每一種 離開她的方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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